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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ife is too short for so much sorrow.

in girum imus nocte et consumimur igni

我 25 岁的时候在 Alan’s Bar,认识了与我同龄的晓树。那时,他总是躲在酒吧最靠里的角落,独自一人一边一杯接着一杯喝咖啡,一边全神贯注地看小说,有时是托马斯·曼的《魔山》,有时是普鲁斯特的《追忆似水年华》,有时是加缪的《局外人》……总之,就是这样。

但是仅有一次,仅有一个晚上他没有像往常那样。

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,尽管酒吧里开着空调,我依然能感受到被夜色点缀着的西伯利亚冷空气的彻骨寒冷。那晚上酒吧的气氛也如同外面的寒冷的空气一般。整整一晚上,室内流淌着柔软的钢琴曲。几乎(或者的确如此)全部都出自《冬季恋歌》。当我独自一人喝着第二杯咖啡的时候,我很惊讶地发现,晓树躲在那仅属于他的角落里,但他却叼着一支钢笔,对着摊开的笔记本发呆。足足过了三支曲子的功夫,他依然保持那样的姿势,终于在第四支曲子开始的时候他动笔了,他以令人无法想象的极慢的速度(也许吧,我只是从比杆的抖动频率做出如此判断。)在第四支曲子结束的时候写完了,也许只有一句话的东西。然后一切恢复如初。

终于,在 Love Me 的琴声中,在让我想起 1900 的琴声中,我坐到了他的对面。他呢,仅仅动了动眼皮子。我迫不及待地想他的笔记本扫视(的确仅有一句话):

in girum imus nocte et consumimur igni(生硬的印刷体)

但是我不明白它的意思。

“有时候,我总想记下一些关于 21 岁到 25 岁的事情,但是终究我猛抓住的仅有这一句话而已。”他喝了一口咖啡,我则默默地等待下文。

“18 岁的时候我离家出走了,虽然从年龄上讲也许算不得离家出走,最多不过是自立,但是实际情况让我觉得我确实是选择了逃离。总之,那是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,让我不得不选择了离开。即便是在现在,我想最简单的解决方法也似乎仅有如此。”

很合适宜地,Love Me 重放了一遍。

“几乎,所有的对我有重大意义的日子总是冷得让人认为玻璃即将冻裂。那天,当然也不例外,比如就像今天那样。那天傍晚,我独自一人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,我记得夕阳是一种醉人的葡萄酒时的红色。而我的在地上的影子斜斜的拖在身后。那时除了看天边的火烧云,我几乎什么都不再想,如果不这样的话,也许,现在与你对话的将不再是我,但是命运的触手总会不失时机地将我们撂倒,当然丝毫不留情。实际上的确是这样的,那时候我竟然丝毫没有意识到那冰冷的触手,实在夕阳太过美丽,美得让我忘记了一切。就在那时,我拐进了一条冷僻的小巷,然后某人以横扫一切偏见的力量,在我颈后重击了一下,于是来不及做更多的反应,我已经不省人事了。也许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吧,我终于醒了。只是觉得头很痛,就好像要裂开似的,我试着走了几步,觉得好像走在云端一般。好一会儿,我才发现我的硕大的书包消失了。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,结果我很惊讶地发现一分不少。贼或者说强盗只是拿走了我装满书的书包。后来,我又努力地走了几步,结果,或许吧,在凛冽的风的吹拂下我总算恢复了。

“没有多久我便到了家门口,我孤独的打开门,对着一团黑乎乎的空气说:‘我回来了。’没有人来欢饮我。昨天,爸爸因为胃出血住院了,妈妈现在正在医院陪着他。而我,则被留在这里想尽办法对付自己空空如也的胃,以及一些隐藏着的麻烦。我看了一会儿电视,回的是,熬过饥饿感汹涌而至的时刻。然后,懒洋洋的去准备我的晚餐——泡面。一般情况下,妈妈是不允许我吃泡面的。曾经有一段时间,我与妈妈对着干,结果出现了泡面中毒症状。不过,现在情况特殊,也不管这些了。我等待秒针缓慢的走完三圈,然后面条软了,也可口了,可是,该死的电话也响了,我待铃响了十下才不情愿地去接电话。——我多门希望电话那头的小姐能通情达理一些——我不喜欢电话。

“‘喂,您好。’

“‘这是晓树的家吗?’

“‘是的。’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直说,自己就是晓树。

“‘晓树,他,在急救室,……医院,请来一下好吗?’然后对方用力地挂断了电话。就似乎,害怕我会刨根问底似的,差不多就是这样。

“然而那时的我却如断了弦一般,我不理解自己为何连面也没有吃上一口便骑上自行车冲向了医院。”

“命运所使然。”我说。

“也只能如此解释了。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?”

根本无从回答,我只是摇头罢了。很奇怪,Love Me 的曲子有重复了,我们就好像被有着精美的画框的风景画锁住了的多里安·格雷,或者干脆就是米诺斯的迷宫中的米诺陶,更确切的是被当作祭品的男孩。

“我看见我自己躺在病床上,面色惨白。床头柜上,放着我丢失的书包。我感到不可思议,头脑发热然而仅仅只是坐在一旁长久地注视着他惨白的脸。不知过了多久,在我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的时候,我竟然产生了顾影自怜的感觉。然后,我做下了影响我一生的决定。我将家里的钥匙放进了书包,然后悄悄离开。我最后,看了父母一眼后,就走出了医院,我决定离开那里。

“午夜将至的时候,我做上了开往 G 城的慢车,在车上我给恋人去了一个电话,但是响了好久也没有人接。凌晨两点,火车悠悠地停住了。我随着人流缓缓地走出车站。然而,我不知道何去何从,最后坐在路边的长椅上,等待着一场纷纷扬扬的雪的到来,但是,很不幸,大雪始终没有到来。我只是感到彻骨的寒冷,就像一个没完没了的童话的结尾。”

长久的沉默之后,我打破了僵局。

“但是你始终没有提到这句话啊。”我指了指笔记本上的那个地方。

“是啊,但是这几乎是毫无意义的了。”他喝了一口咖啡,“但是你非知道不可的话,这是拉丁语,意思是,我们在黑夜里兜圈子,被烈火吞噬。我只是相信它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。因为它与我的命运是如此相似。”

我注视这那个句子,而 Love Me 反反复复,然后我似乎明白了。抬起眼的时候,却发现晓树已经走了。只有桌上的咖啡微微冒着热气。

我直觉得秒针向前走了半圈,然后又回转了半圈,如此反反复复,知道纷纷扬扬的雪飘摇而至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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